很多年前，《八月照相馆》的导演许秦豪为成都拍了一部电影《好雨时节》。许秦豪说他刚来成都时，觉得路上的车都开得飞快，直到有一天走进杜甫草堂，一下被诗人的气质吸引，便用了《春夜喜雨》的“好雨知时节”来当作电影名字。可是成都怎么算得上好雨知时节呢，一年多半非阴雨即起雾，时间的斗转星移都挥发在生活里。

上一次来成都是年夏天，是从九寨沟一路南下到成都的行程。途经汶川时，我们全体下车，在高速边上望着岷江对面的国道，年的地震原貌都在那里了，砂砾和废墟的形状，悬崖边打开的车门，被土壤掩埋的大巴只露出一个车尾。这片土地带着标志性的红壤若隐若地展示着万分凶险。由于前方路段塌方，我们半夜12点才赶回成都，当我们的眼睛感知到第一丝城市的光亮时，同行的伙伴兴奋地说：“司机！我们闯个红灯庆祝一下吧！”

夏夜里的成都是随性的，凌晨的奢侈品店还能把路边的点点滴滴照得雪亮，卖桃子的婆婆依旧蹲在路边没有收摊的意思，这不在怜悯和同情的范畴里，反而就像城市生活的一部分，让你觉得理所当然。我们去路对面的面馆叫了二两排骨面，花椒麻的人不能自已。而今时节已至深秋。我凭着模糊的记忆走过曾经来时的路，依然看到了太古里闪闪发光的奢侈品店，路边的婆婆换成了纳鞋底的，面馆找不到了，我还记得我们为了解麻在面馆前面的树下分锅盔，可是这锅盔一口咬下去，也是满嘴的花椒味儿。宽窄巷子和锦里是成都人欢迎来客的热情里不会缺少的一部分，他们总会说那里保留了原汁原味的老成都。

宽窄巷实际上是由宽巷、窄巷和井巷三条巷子组成的，三者平行相通，是清朝留存下来比较具有完整规模的古街道。在康熙年间，准格尔部落进犯西藏，朝廷派三千兵甲镇守成都，那时候成都还叫少城，所以你会看到很多的店名都带有少城二字。后来千余名士兵永居在这里，修筑并保卫着这片土地，就在宽窄巷这片。那木尔羊角就是其中一个，他是蒙族人，从他的曾祖父开始就住在这里，他的曾祖父是清朝的一位信使，现在家里还保存着清廷御赐的养老牌。

虽说如今宽窄巷的商业化已不可逆，但是关于成都的特点，还是在这里大略做了一个展示。画糖的匠人守着糖罐儿百无聊赖，不像我们在学校门口或公园里看到的那些信手拈来的老人那样，匠人们的面前都摆着转盘，倒也没什么深意，只是一个步骤——转到什么画什么而已。成都的名小吃也挂满了巷道的两旁，三大炮、冰粉、凉粉、串串，还有不多见的鸡冠和兔头，大家把这些摊位团团围住，仿佛是一种很习惯的举动。

采耳的手艺人在墙角落坐罢，竹藤躺椅怀抱敞开，吸引人们去享受独有的采耳手法，师傅们带着矿工那样的探照灯，勺子杵子等工具一应俱全。如果你走出去，到人民公园或者别的普通街道，那里的采耳会更加亲民一些，至少会和你拉拉家常。茶馆、酒楼和戏台是扎根般的元素，江南的婉约是水赋予的生命，而成都的婉约便是生活本身营造的。锦里是武侯祠的一部分，在景观上和宽窄巷区分度不大，倒是能在锦里听到无数的人唱着赵雷的《成都》，然后把手插在裤兜的人们从我身边晃过。

如果你说这和江南乌镇周庄有什么不同，其实倒也差不离。只不过江南就是江南，水墨书香的气息始终跟随着所有的为人处世，而雾气蒙蒙的中原内陆，更像沙漠里某片绿洲上的客栈，金镶玉在里面风尘仆仆地招揽各路侠客，问你要不要一壶酒。生活的箴言让我醉的不止昨夜的酒我在武侯祠附近路过一家火锅店，中午时分没什么生意，店主和他妻子便开始煮火锅作为午饭。他们熟练地把锅底端上，抹布擦洗锅沿，烧水，然后把水倒上，摘几株菜用搪瓷盆接着，一开始是觉得有些夸张的，后来我在经过人迹罕至的倒桑树街时，看到了废旧的工厂大门里一对年迈的夫妻把生的串串食材都摆在地上，墙上用喷漆写着价格，我便知道火锅串串的确是如此家常。很多人说只要成都的地铁一开门，浓郁的火锅味便扑面而来，其实不仅如此，随便走在有小吃店的路边，辣椒的辛香就伴随一路。肥肠粉、抄手和担担面是每一家苍蝇馆子都能做出美味的食物，市井的小吃并不是非常辣，但是花椒的麻威力无穷，不过这时候你要是喝上一碗红糖冰粉，就能说出一句地道的“巴适得很”！

除了习性里的饮食，麻将在50年代解禁后，成为普遍的娱乐方式。我听当地人说，在成都比较大的棋牌室里打麻将的，八成不是成都人。成都人不仅爱在露天街坊打麻将，只要是能成片休息的地方，都是上了些年纪的人，他们把报纸铺在中间，两人对坐，有一名荷官在旁边发扑克牌，简易版的对弈由此开始。

一个成都的朋友告诉我，他小时候住在玉林路，经常晚上洗个澡就下楼闲逛，虽然见过一些画家和艺术家，但印象最深的，是在那里认识了一对陈姓姐妹，姐妹俩开了一家杂货店，酷爱玩这类纸牌游戏，从未输过。不过随着玉林路经历了越来越浓重的商业变革，我朋友就搬走了，他说他很怀念小时候的日子，也没再见过陈姓姐妹，可能连纸牌也找不齐了。生活是带不走的，老成都人心中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曾经。那些曾经可能散落在每一个有麻将打有烟抽的茶楼，也有可能散落的每一片老旧的瓦檐下，但可能不会在如今年轻人爱去的地方。

年轻的人们喜欢在太古里和九眼桥约会吃饭喝酒。说来也怪，成都的城市规划像极了巴黎，道路呈放射网状散开去，它地理意义上的市中心是天府广场，但那里除了快速开过的车辆并没有过多的生活气息，特别是在夜里。而太古汇和九眼桥则接过了负担人们物质和精神食粮的重任。太古汇连着春熙路是成都繁华的商业区，九眼桥是酒吧一条街，无数有名的驻唱歌手一定在那里反复流连过。晚一点的时候很多空出租车会聚集在九眼桥附近，等待着喝醉的人搭乘。哪怕是为了生计，那些喝多了以后情感找不到慰藉的灵魂总算有家可回。